來不及縫的褲子口袋──防疫專責加護病房護理師

我是防疫專責加護病房的護理師。
 
我們單位是醫院加護病房裡床位最多的,所以直接被改為專責病房。專責加護病房專門收治重症的確診患者。
 
 
「每天上班前,我都很害怕。」疫情爆發後雖然醫院人潮減少,但湧入醫院的都是確診患者,上班的時候,都是在和病毒近身搏鬥。因此,在專責病房工作的人,每個禮拜都可以被捅一次鼻孔(做快篩)。
 
早上七點在床上醒來以後,我都不是很想動,我會在床上繼續裝死一陣子,珍惜這難得可以不用動的幾分鐘。畢竟八點到單位報到之後,就再也沒有機會放空了。
 
進了單位之後就要開始著裝,雙層防護衣、N95口罩、護目鏡、面罩再加上三層手套。上班的時候我們根本看不到對面的同事是誰(我媽看到我這樣可能也不知道我是誰),講話也聽不清楚都要用吼的!吼個幾次之後護目鏡和面罩就開始起霧,連呼吸都很困難,我們可能比病人還缺氧。有時候不小心工作太久沒休息,大家都會頭痛、頭暈、噁心,甚至有學妹中暑缺氧還吐了。
 
我是一個戴手套打針很沒有手感的人,戴上三層手套後,原本兩分鐘就可以打完的針,變成要打二三十分鐘(血管很細、很難找的話,需要的時間就更久了),打到後面我們自己也很崩潰!長時間穿著密不透風的防護裝備,壓力大加上悶熱,就算在冷氣房,衣服也是濕到可以擰出水的地步,防護裝備穿脫繁複,上班時間連想去一趟洗手間也是奢望。好不容易逃出來喘口氣喝口水,想坐著放空,但因為同伴還在裡面,只好趕快把濕衣服換掉,又馬上把防護裝備穿回去,進去換人休息。
 
 
下午有一位八十幾歲的爺爺狀況很不好,我們一直聯絡不到家屬,好險最後社工幫我們聯絡上了。(我們找不到家屬就會打給社工,要請家屬幫忙買東西,但家屬也被匡列了,也打給社工,家屬每隔一個小時就打一次電話來找醫生、找護理師、要跟病人視訊的,一樣打給社工,請社工安撫,所以最近社工的電話都被打爆了,跟1999一樣難打。)
 
見到爺爺的老婆和女兒後,我對她們說:「爺爺快走了,但妳們不能見他最後一面,不好意思。」由於新冠肺炎是法定傳染病,依法確診死亡者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立刻火化。亡者在醫院被裝入屍袋後,就不會再打開了,通常在醫院或接體車上入殮封棺後,就直接送往火化場火化。
 
『拜託你們!能不能讓我媽看最後一眼就好了?我爸突然被載來醫院的時候我媽剛好不在家,我媽年紀大了,要是沒見到我爸最後一面,她……』爺爺的女兒哭著拜託我,問我能不能幫幫忙。這禮拜,已經有好多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的家屬哭著拜託我。
 
奶奶彎著腰,用顫抖的手、慢慢地從紙袋裡拿出爺爺的衣服、褲子、鞋子和襪子。『護士小姐,那麻煩妳幫我跟他說對不起,這褲子口袋我來不及給他縫了,叫他先到那邊等我。』
 
 
在疫情面前,毫無傳統習俗可言,我們替爺爺換上衣服、穿上鞋子和襪子,奶奶和女兒被隔絕在門外。「爺爺,你的老婆和女兒都來了喔,現在不痛了,你放心齁,好好的走。」
 
不管經歷過多少次生離死別,我們還是一樣會想哭。但我們不能哭,哭的話眼睛會起霧、也不能擦眼淚。如果可以,我們也不想對家屬說出那麼殘忍的話。畢竟,有什麼事比無法見最愛的家人或朋友最後一面還要悲傷呢?好好遵守防疫規範,就能減少心碎的機會。
 
為了減少接觸,其他單位的人不能進來,除了照顧病人之外、垃圾要自己倒、環境自己清、東西自己補、器具壞掉還要自己修。護理師同時身兼清潔人員、打掃阿姨和水電工。
 
現在是晚上十一點,我要來吃今天的第一餐了。